When was my last vacation?我輕歎一聲,在飛機上翻旅遊雜誌,望梅止渴。負責這單deal的consultant連續工作了二十小時,突然「劈啪」一聲暈倒在辦公室的地上。我們以為他猝死,可是他沒有,聽說只是過度疲勞。假定他沒有扮暈,五十歲未夠就虧成這副樣子,竟連區區二十小時也捱不住,那就無謂學人霸住個位,盡快轉行做清潔吧,有議員會為你爭取最高工時。

那傢伙暈倒,害我突然被合夥人Eric拉進這單deal,臨時臨急召我到上海開drafting meeting,秘書Selina還發我脾氣,她說足足打了三個電話,才訂到那天中午前最後一張港龍business class的機票,我對她千多萬謝,得罪秘書沒有好下場。

「Daisy,你後生女飛多兩轉,頂得住,no problem!」Eric說。每次那些老弱殘兵出了亂子,就要我們班後生出來補鑊,升職卻永遠沒有我們的份兒,我幾乎想為自己後生而鞠躬道歉呢!

更討厭的是那個阿伯遲不暈,早不暈,偏偏等到上海世博開幕才暈!我一直千方百計避免在這段時間去上海。我平日喜歡到上海玩,但當上海辦一個牽涉到需要排隊的大型活動,又是另一回事。教中國人排隊,難過把「神七」弄上太空。世博大門一開——衝呀!這麼有衝勁,何不善用這份衝勁去青海救災?這群百米賽的健兒,狂奔去搶中國館的預約券,誰說我們中國只有一個劉翔?

我很好奇,為什麼同胞們都湧去中國館?世博結束以後,中國館是不會拆掉的,有什麼必要急去看?將來大把日子讓你看到飽,看到嘔,你們搶什麼?早一年半載看到,會讓你變聰明麼?代表你很優秀麼?真的要搶,都應該搶看其他國家的展館,它們在世博結束後就會被拆,難得有機會不出家門而能看到各國文化,何不把握機會欣賞其他國家的展館?這是「世界博覽會」,不是「中國博覽會」,更不是「上海肉搏會」啊!

報章報道了上海的「山寨英文」,把「Toilet」譯成「urine district」;「小心滑倒」的標示譯成「Slip and fall down carefully」。為了世博,當局動員大批專家和義工,把「山寨英文」改正過來。有上海語言專家解釋,有時因為文化差異,標示的字眼也會有所不同。

譬如說,西方人說「勿踏草地」,死板板的,中國人的標示卻稱:「小草正睡覺,請勿騷擾」,專家認為別具詩意。You hear that?詩意!跟中國人講詩意!我差點笑到窒息。電視播出世博的片段,中國人沒有公德的概念,在場內的草地踩出了一條路,我這才明白了,原來路的確是人行出來的。白紙黑字標明「勿踏草地」,都尚且照踏可也,你說「小草正睡覺,請勿騷擾」?你說這很有詩意,我卻認為你未免太過趣致。世博場內,同胞們用飲水機來洗頭。Well,那又該豎立什麼詩意盎然的標示呢?Let me see...oh yes,就說:「請勿以飲水機的縷縷清泉,灌溉閣下頭頂的雜草。」同胞們在世博場內偷池裏的石頭,為了搶票而勒頸扯衣;那讓我想起香港人也一樣面紅耳赤地搶馬會派的鴨嘴帽。上海和香港不愧為「兄弟」,我們都是中國人。搶得頭崩額裂,你死我亡,搶來有什麼意思?非常有意思呀,將來老了,就可以攬住頂鴨嘴帽落棺材,今生無悔。

事無大小都佔一番便宜,是香港人的強項。黃福榮在玉樹地震中為了救人而喪生,特區政府的高官稱讚他彰顯了「香港精神」。請問有多少香港人會像黃福榮,願意丟下工作和舒適的生活,老遠跑去玉樹做義工?去街口間老人院做義工也未必會吧!又有多少香港人會願意用自己的生命,去換取別人的生命?我王迪詩貪生怕死,貪慕虛榮,但我還有點自知之明。黃福榮彰顯了人類的普世價值,但那不是「香港精神」。

任何人做了有光可沾的事,馬上會被屈成「香港精神」。高錕得了諾貝爾獎,是「香港精神」;電影《歲月神偷》得了獎,又是「香港精神」;黃福榮捐盡筆生積蓄,從香港行路上北京為骨髓病人籌款,生前是「傻仔」,死後是「英雄」。說黃福榮彰顯了「香港精神」,是貶低了黃福榮。特區政府的高官不應表揚黃福榮,你們應該表揚自己,最能彰顯「香港精神」的是你們這班高官,事無大小都去佔一番便宜,向死人抽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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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飛機上翻了一會旅遊雜誌,本來想望梅止渴,誰知愈看愈渴,把心一橫改看一會兒開會的文件,看了兩頁就覺得睏。法律文件簡直就是哥羅芳,一眨眼就能把你催眠,好掛念家裏的床啊……這時,空姐開始派飛機餐。我今早吃了一件 Croque Monsieur,現在還不覺得餓,便隨手拿起菜牌把玩,好像多了兩道新菜。Let me see...appetiser就要芒果牛油梨大蝦沙律吧。我一邊吃沙律,一邊感受到坐在隔鄰那位闊太熾熱的目光,她剛剛才告訴空姐不要飛機餐。「好吃嗎?」闊太終於忍不住問我。一看她那飢民般的眼神,就知她正在減肥,我七情上面的說:「很好吃啊!你不要試試看嗎?」她聽得神往,猶豫了三秒,決心向空姐要了一份。咬下第一口大蝦的時候,她的眼角幾乎要泛出淚光,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。

我看到她手上的Kelly Bag,這個款賣8萬多元,而且不是有錢就賣給你,還要看你的身份才考慮把你放上waiting list。這麼有錢的人,竟連自己喜歡的食物也不能吃,有一千個Kelly Bag也沒意思。我很同情她,便教唆她選烤羊扒作main course,她含那片沾紅酒汁的羊扒,用眼神向我說了一聲「thank you!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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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悶熱得像個蒸籠,我設法遠離世博的範圍,避開人群。

我從機場直接乘車到會議舉行的地方,下車時剛巧在大廈門口碰見這單IPO的民企老闆馮總,他乘的是一輛Bentley。我上前跟馮總打個招呼,他似乎好high,大聲問我:「這車子漂亮不漂亮?」「全上海最漂亮。」「呵呵呵呵王律師你真夠眼光!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錢?很便宜!便宜得你都不能相信!」我有個uncle最近在香港換了一部Bentley,他說賣400萬元。在內地要打稅,我就胡亂猜說600萬。「差不多差不多!不過800萬而已,你說是不是太便宜太便宜!」然後呵呵呵的走進大廈裏去。

我瞄了一眼汽車的後座,Jesus Christ,你猜那裏放什麼?居然是一個吃剩的飯盒!盒蓋敞開,邋邋遢遢的丟在後座。鄉下佬就是鄉下佬。Bentley如何高貴,如何優雅,它的貴氣,它的線條,他當然無法理解,他根本連Bentley是什麼也不知道,他只知道「最貴」。

我想起不久前在尖沙咀廣東道Louis Vuitton,打算買一條Bandana給Aunt Alice作生日禮物。她是我姑姐,一個很有女人味的美人,像趙雅芝,我在《不是米芝蓮》一書提過她。我想,只有Aunt Alice那種風韻,才用得起Louis Vuitton的Bandana,就是那種帶有印度風情的印花大手帕。

看看,門口那個security guard突然面有難色。我朝他的目光看去,一個阿嬸正站在玻璃櫃前,四個骨褲下露出一雙深黃色絲襪,只見她悠然從手袋拿出一個柑,把柑皮一片一片撕開,把柑核一顆一顆吐出來,攤在玻璃櫃上。換了你是保安員,應該阻止她還是由得她?這個吃柑的女人光顧一次,說不定夠付你這個保安員一年薪水,你敢阻她?保安員正不知所措,售貨員上前招呼,大嬸撕柑皮,頭也不抬,指櫥窗,以普通話說:「我要這個、這個、這個、這個、這個、這個和這個。」幸好沒阻止她吃柑。(撰文:王迪詩/逢星期六刊於《信報》http://world-of-daisy.blogspot.com/)
Posted by 王迪詩 Daisy Wo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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